这是本专栏第11篇《邮区人》。
前两天,安徽省合肥市委书记主持召开解决房地产问题专题调度会,要求对“存在明显质量问题、违规销售、挪用资金、虚假宣传、去产能和减绿过度、故意‘躺平’”等行为进行查处和曝光。从什么时候开始,合同欺诈、延迟交货、恶意违约等违法行为也算“平躺”了?可惜“烈平”不会说话,但我还是要为“烈平”大声说一句:这锅我不背!

“平躺”无罪
这两年,“平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被黑了。这一次,合肥市政府甚至把“平躺”等同于违法犯罪,写进了官方文件,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光明。com的评论员文章指出,“平躺”看似是妥协和放弃,实则是无为而叛逆,以自己的方式消解外界环境对个体的规训。“平躺”代表了一种节奏缓慢、欲望低下的生活状态,是停止参与“内卷化”的另一种出路。
在一个多元价值观的社会,我们可以接受打鸡血的人,为什么不能接受躺平的人?更何况一个年轻人,工作普通,按时上班,缴纳五险一金,业余时间正常娱乐,适当消费,拒绝色情。这在任何国家都是模范青年的形象,在中国却被谴责为“平躺”。这不奇怪吗?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会被污名化?先说一个经济学实验。
经济学家巴泽尔·曼和萨缪尔森做过一个实验。他们在课堂上拍卖了一个装有硬币的存钱罐,但没有告诉每个人里面有多少钱。学生竞拍这个存钱罐,价高者得。实际上,罐子里装的是8美元,而赢家的平均出价是10美元,每个赢家平均损失2美元。经济学家卡彭等人的实证研究也发现,中标墨西哥湾油田的公司大部分都是亏损的,尽管这一地区油气储量丰富。这就是所谓的“赢家的诅咒”。要避免“赢家的诅咒”,最好的办法就是竞争对手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大家一起降低出价,也就是买家之间的串通或者默契。“平躺”就是这种默契的表现,这也是卖家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所以卖家必须污名化“平躺”。
讲个真实的故事,清华大学本科生的最高荣誉就是特聘奖学金。但近年来,那些“又红又专,全面发展”的考生不断接触黑料,特等奖成了“造神”“内滚”的集中展场。因此,清华的学生为了反对“优秀”的统一标准,创造了“特别普通奖学金”。当然,学校不支持这样。因为当学生在一个铜墙铁壁的评价体系面前反思竞争的意义时,就意味着学校的指挥棒被解构了。
我们再举一个例子。就说《春运抢票》里的火车票都得在网上买。有的人用需要收费的抢票软件,逼着别人也用抢票软件。最后只有开发抢票软件的公司发了财。火车票总数没有增加,但是大家都多花了钱,这就是滚入。如果大家达成默契一起“平躺”,没有人需要抢票软件,那么软件公司就赚不到钱。所以他们必须把PUA给每个人:你买不到票,因为你没有努力收钱。你们韭菜不拼命长,我们去砍谁?所以,归根结底,“平躺”是弱者的武器,“平躺”是PUA的耻辱。
“平躺”是合理的。

台湾作家李敖说,我们去饭店吃饭,油焖大虾和干烧大虾不能都选,因为你的饭量没那么大。什么是智慧?智慧就是告诉自己,油焖大虾最好吃。古人云:“知足者常乐,永不受辱;知止总是停下来,从不感到羞耻”,大致是这个意思。
电视剧《人民的名义》里的祁同伟曾经说过,“就算是我自己拿命,也要打赢这一天半。”他拼命想找回自己失去的尊严,结果,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童威喜欢看小说《天空局》,发誓要做一个“胜天半子”的人。我想推荐他看看《红楼梦》里智通寺门口的对联——“什么都没有留下,却没有回头路”。贾的兴衰,祁同伟的穷途末路,都与不满有关。今天,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前总裁拉加德指出,世界经济将进入一个“新平庸”时代,因此,我们认识到并习惯于高增长的不可持续性,降低预期,平静心态,可能是更明智的选择。
个人认为,“平躺”就是“知足常乐”,这是中国人传承了几千年的哲学。西方经济学也有类似的发现。早在半个世纪前,管理学家赫伯特·西蒙就指出,因为人的观念、智力、知识、技能、精力、时间等。都是有限的,人们不能追求最优的决策,而只能寻求相对满意的结果。这就是“有限理性”模型。例如,假设你在一条拥挤的路上开车。为了尽快到达目的地,有些人会不停地变道。其实结果往往不如一路开到最后,因为你不知道前面哪条车道更快。此外,改变车道将需要更多的努力,并增加事故的风险。股市也是如此。稍有经验的投资者都知道,追求在最低点买入,在最高点卖出是最危险的交易策略。给自己定一个获利回吐线,在合适的时机卖出,相对安全。
总之,对于个人来说,明智的做法是“满足”而不是“最优”。“平躺”降低欲望、放慢脚步的策略,其实是一种看似消极的积极,一种很少被混淆的智慧。
政府应该带头“平躺”
个人可以选择“躺平”,但社会上还有很多阻碍“躺平”的制度因素,其中最重要的是政府“躺得够平”。市场是一只“看不见的手”,而政府往往是一只“闲手”,即管得太多太广。政府除了履行保护产权、维护秩序、裁决纠纷、打击犯罪等必要职能外,还应尽量减少对经济社会的不合理干预,这才是政府“平躺”之道。
第一,政府容易受到利益集团的影响。假设我想在110米栏打败刘翔,一般情况下显然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和体育总局的领导关系很好,我成功说服他们改变了规则——我每跨一栏都要写一篇文章才能跨下一栏,这样我就能打败他了。有人说这是腐败行为,只要我们反腐,其实不是。我们之前说过,哪里有监管,哪里就有寻租。减少腐败,关键是简政放权。“简”和“自由”才是政府要做的“平躺”。比如110米栏的规则如何制定,应该由短跑界的社会组织和专家来管理,不需要政府介入。
第二,政府也有自己的利益。比如,一些地方政府“被闲置”的一个表现就是地方保护主义。很多省市都在通过各种有形的和无形的对外企的限制来保护本土企业。经济学家帕累托指出,贸易保护主义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使少数人获得了巨大的利益,但只给少数人造成了小的损失”。比如提高钢铁进口关税,可以保护国内钢铁巨头,但会让全体国民承担钢铁及相关产品涨价的损失。中国的地方保护主义也是如此,就是少数地方官员和企业家受益,而两地的老百姓受害。

第三,政府很容易好心办坏事。比如假设政府认为房租太贵,限制房价,穷人会受益吗?恰恰相反。地主会把房子租给那些给他私人好处的人,或者只租给那些看起来地位更高的人,所以穷人租不到。另一个例子是产业政策。我们这几年的产业政策大部分和冶炼钢铁没什么区别。国产操作系统、WAPI标准、TD-SCDMA技术、永中办公……产业政策的失败案例数不胜数。有记者问埃隆·马斯克,你为什么要做NASA花那么多资源去做的事情?他的回答是:他们之所以做不到,正是因为资源太多。
历史学家杜赞奇(Prasenjit duara)曾用“内卷化”这个概念来形容晚清的中国,意思是政府为了加强对社会的控制,建立了很多机构,花了很多钱,但仍然照搬旧的管理模式,导致国家的行政能力没有得到加强,行政成本却大大增加。因此,我国政府应该旗帜鲜明地反对“内卷化”,带头“平躺”。
最后总结一下,“平躺”的污名化代表了一种垄断性的话语体系,包括目标、评价方式、价格体系、奖惩机制的统一,也就是香茅所说的“一种不允许失败和退出的竞争”。面对这种污名,最重要的是“保持战略定力”。如果我们的生活本身充满了乐趣,我们的内心也没有那么多反对垄断话语的张力,那么或许我们已经在不经意间找到了自由之路。
延伸阅读:李周安,《转型中的地方政府》,格致出版社,2017年8月。
作者简介:王翔,管理学博士,经济学博士后,浙江大学城市大脑研究院青年先导学者,复旦大学数字与移动治理实验室研究员。他的主要研究方向是城市数字治理和城市人类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