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年,社区团购的战火就迅速平息,从烧钱到追求盈利,从资本热捧到无人问津,一个商业模式是否成立,可能就差些钱、差些时间、差些激烈的竞争打仗锻炼团队,但这些本来要在社区团购里发生的被强行终止了。社区团购的故事讲不下去了,变成了一门没有想象力的普通生意,留下来的人还在熬。
巨头们不怕试错,但对于那些追逐风口的普通人来说,从风口跌落后,他们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了。

文 | 谢婵编辑 | 赵磊运营 | 月弥图 | 谢婵 (除特殊标注外)一分钱的佣金2021年的最后几天,长沙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雪覆盖了路边的行道树和电动车。长沙雨花区的车站南路上,便利店老板郝大强正在清点各个社区团购平台送来的菜。这条街上,社区团购自提点以50米一家的密度存在着,常常有人进来郝大强的店里提货,却发现查不到货号,再一核实,对方预定的自提点是隔壁的另外一家便利店。
郝大强的店里也同时开通了兴盛优选、盒马、美团优选和多多买菜。
在长沙,一家便利店同时作为四五家平台的自提点,这是一种常态,是巨头争抢团长造成的局面。2019年底,各个社区团购平台的城市拓展人员活跃在街上,反反复复扫街,不放过任何一个便利店,每个团长都听过上门的拓展人员说过这样的话:“要不要开一个新的团?赚一份钱也是赚,赚四份钱也是赚。”作为社区团购的最小单元,自提点密密麻麻在地图上蔓延开来是这门生意走向狂热的最直接证据。
在湖南郴州,十荟团的自提点一度达到4000多个,长沙最大的小区湘江世纪城里,美团买菜和兴盛优选的自提点有20多个,橙心优选有90多个,多多买菜的自提点则更多。那时候巨头们相信“得团长者得天下”,团长拉新用户的佣金从10个点涨到12个点,后来又涨到15个点。
有一段时间,团长们确实赚到了一些钱,那是社区团购各个平台大打价格战的时候,人们对社区团购这个新事物充满了热情。
湖南常德澧县的团长李梅记得,2020年年末的时候,冲着秒杀活动来的用户一过夜里十二点就疯狂下单,手机的提示音吵得她睡不了觉。程若春曾经是零点秒杀大军里的一员,这位在县城独居的中年妇女在刚接触到社区团购的时候,对逛和买兴致勃勃,她和邻居姊妹一起加了六个群,附近的团长每天会在群里扔秒杀链接,她们就一起抢当天的一分钱货品。闲暇时候她自己也逛,几毛钱几块钱的东西遍地都是,什么都忍不住加购物车。
靠便宜吸引大量新用户涌入,带来飞速增长的单量,这些单量又支撑起庞大的供应链、物流配送和末端的团长体系。“烧钱扩张”,社区团购平台们曾经试图用这种以前在外卖、打车等互联网领域百试不爽的办法,改造规模数万亿的传统社区零售生意,以规模和效率降低成本,最终实现盈利。但眼下,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单量在下降。这个元旦,李梅打开几个平台的后台看了眼这天的单量,有个平台只有3单。
长沙本地的零食供应商素芳关注到,在兴盛优选上,一些产品的单日售出量下降到了几百份,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以前都是上万单的”。最近半年,平台上的单品数量(SKU)也在减少,从几千个减到几百个甚至几十个。单量降下来,团长们的佣金也跟着减少。郝大强不再像以前那样把全部精力投到社区团购里了,2020年4月开团那会儿,他和这条街上的团长们暗暗较劲,为了争抢附近的小区居民,大家都在拉新建群的游戏里鼓足干劲,自己备了成箱成箱的盐,下单就送小礼品。
对社区团购的热情褪去后,团长们的怨气渐渐显露出来。多多买菜送来的两大袋菜需要团长自己分装,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郝大强用店里的塑料袋打包完菜,讲起一年前多多买菜的推广人员进门时,承诺过会给团长补贴塑料袋,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半个袋子都没看见过”。李梅说,一个最小号的塑料袋的批发价是7分钱,“每天都在给多多买菜贴袋子”。社区团购从2020年下半年开始遇冷,但亏损的财报和接连不断崩盘的创业公司离团长们太远,这些位于行业最末端的团长们只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一些变化,比如起初与团长们联系的BD(商务拓展)早已辞职,对接人换了好几拨。
敷衍也开始体现在明面上,有一天对货的时候,李梅突然发现,以前的清货单上会显示每份商品的价格和团长对应的佣金,但这些不知道何时已经被隐去了。她也没有精力再追究,“就这样吧,也只能继续开着”。最近,她甚至拿过一分钱的佣金,“毕竟没有再小的数字了,总不能给我半分钱吧”。
▲ 长沙街边随处可见的社区团购海报。熬一熬,就能好?社区团购对于便利店店主们来说,本来就是一个副业,无非赚多或者赚少,赚不了钱就不干了。但越往上游走,对这个行业的冷意感受得越真切。
从2021年9月开始,湖南永州的张春丽看着自己一点点建起来的仓库,无数次想要关停它,又无数次想象也许下个月一切就会回到正轨。张春丽经营着一个网格仓,这是社区团购中物流配送的一环,平台向供应商订购的货品先运送到中心仓,再分发至散落各区的网格仓,再送到团长们的自提点,最后由客户自己取走。网格仓的概念兴盛于社区团购最狂热的时候,激烈的价格战、层出不穷的“一分钱”优惠活动,和高价争夺团长、抢占地盘,只是这场战争的前奏,随之而来的是供应商和仓库不断扩大的产能,以及数量不断增长的司机和分拣员。张春丽的网格仓为十荟团服务,这家2018年发源于湖南的社区团购平台曾经和兴盛优选、同程生活一起被称作社区团购“老三团”。
但在2021年夏末,十荟团毫无征兆地出现了裂隙,8月20日开始,十荟团被爆出大量裁员,长春、南宁、青岛、漳州、福州、哈尔冰等城市的供应商陆续接到当地网格仓即将关停业务的通知。永州位于湖南的最南端,隔壁广西关站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这里,人们开始不信任十荟团。有人问张春丽:“你们不会也发不了货吧?”她回应说:“我是永州人,我不会跑的,要是有一天交了钱不发货,你们可以来我家找我。
”尽管十荟团内部人士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只是部分亏损较高的区域将逐步关停,湖南、湖北、江西等优势区域会保留下来,但这无法给人信心。颓势在蔓延,9月以后,十荟团在湖南的部分地方网格仓的订单数量从峰值时候的一万多单回落到五千多、两千多单,进入年末的这几个月,张春丽甚至能看到刺眼的三位数订单。单量回落之后,随即而来的是亏损和被拖延的工资。张春丽9月的司机工资延迟了一个月,她跑到十荟团在长沙的办公室,赖着不走睡了两天,工资才发下来。
紧接着,10月的工资也拖着不发。十荟团的管理层总有新的理由,有时候是“美金兑换成人民币需要时间”,有时候用盖公章的承诺书打发她。但每一次,公司的回应都是“会好的,账面上还有钱,我们大家就齐心协力熬一熬,会过去的”。
事实上,一直到后来十荟团办公区域撤走,与她对接的管理层还坚持称,马上会有新的融资下来,再等一等,工资很快能发上。在此前的招人过程里,为了招到及时所需的司机,几乎所有的地方网格仓都选择承诺给司机保底工资,张春丽给手底下的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