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信贷工作已经有20年,在国有银行工作过,在股份制银行也工作过。见过很多小微企业起高楼,也过见很多小微企业楼塌了。在这20多年中见证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高速发展时期,也正在经历以科学发展观为核心的高质量发展期。但是在这20年中,始终有一个问题,就是小微企业融资难。
这个问题为什么长期存在?社会各方也做过很多研究,比如:小微企业积累少、现金流不稳定、抗风险能力弱;小微企业财务制度不健全,报表的真实性差;员工素质低、人员流动性大、企业成长性差,还有小微企业融资渠道少,担保公司发展缓慢,社会信用体系建设不完善,对失信企业处罚力度小等等原因。

研究分析的这些原因都很正确,我结合自己工作经历说说为啥小微企业融资难的几点感受。
感受一:骗贷公司多
银行遭遇骗贷的案子真是太多了。比如2012年福建钢贸骗贷案。这个案子影响之大,就是到现在只要公司经营范围包括钢贸,银行授信时多半不会审批,也不管你是真钢贸还是假钢贸;还有,银行授信审查只要看到公司老板是福建人,基本也就不做了。记得曾经有家银行就专门发文,借款人、公司法定代表人、实际控制人户籍是福建的贷款一律不得审批。现在福建人在上海、江苏等地融资仍然很难,因为这些地方金融圈当时受灾最严重。
银行遭遇的骗贷案远远不止福建钢贸案,大案还有青岛港案、广西中美天元案等等,这些都是大案,小案件更是数不胜数,我本人也亲自经历过,好在没有酿成事实。当时有家小企业到我们行里申请贷款,按要求我们对小企业要上门尽调,上门尽调时老板带我们去了一家工厂,厂门没有门牌,内部生产看着很兴旺,但疑点就是工厂地址与营业执照注册地址不一致。当时我没说啥,但是这个疑虑一直在我心里,过了两天我自己带上客户经理一起又过去跟厂里的门卫简单聊了几句,问老板叫啥,门卫说谁谁谁,老板名字完全跟带我们来的老板名字对不上,又问他们工厂叫啥名字,说出来的名字跟老板给我们的营业执照上的企业名字也对不上。很显然,这是一起典型的骗贷,我们果断终止了授信。
说真的,银行真是被骗怕了。当然,所有骗贷案的发生和银行自身的管理也有很大的关系,比如产品设计、流程管理、人员管理、制度缺陷等方面都存在一定的问题。发生骗贷后银行就会逐步弥补这些问题,从产品、流程、制度、人员管理等方面进行一一完善,防止再次被骗,进而导致民营企业、小微企业融资更难。
感受二:看小微企业的财务报表犹如雾里看花
在我接触的小微企业中,财务管理规范的不是很多,到现在还有很多小微企业的账务都是聘请记账公司帮着处理,主要目的是满足报税用,而不是让财务报表起到财务管理的作用,并且记账公司胆子也大,企业老板说咋记账就咋记账,完全不管财务规则。
我记得有一家小企业向我们行里申请贷款1000万,这家小企业是搞餐饮的,要说经营还挺好,现在已经有四家连锁店。老板从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干个体,原始积累也不少,老板买了不少房产,房产证都办在老板个人名下。当时审查财报的时候,发现公司名下固定资产也很多,就让客户经理进行调查都是啥东西,客户经理调查回来给我说公司名下的固定资产实际就是老板个人名下的房产,记到公司账上主要是为计提折旧,增加费用少缴税。听到这个结果我简直不敢相信记账公司居然敢这么记账,老板也敢这么干,真不怕税务稽查?我把公司财报中可疑项目再让客户经理调查后,公司名下真实资产不到700万,还是以经营所需的存货和应收账款为主。向我们申请1000万公司贷款,显然已经超出了公司的负债能力。没啥说的,果断拒贷。
有些人看到这里可能会说既然说它经营还不错,怎么还拒贷呢?要知道,公司贷款承债主体是公司,有限公司是以其全部财产对公司的债务承担责任的。如果老板搞个花招把公司弄破产,我们的贷款只能在公司的资产中受偿,不能向老板追偿,就又变成了一起骗贷案。
感受三:很多小微企业老板把公司当成了提款机

小微企业老板把公司当成提款机的也很多,个人用钱完全不通过正常渠道。我还审查过一家公司,这家公司是搞汽车零部件生产的,跟国内某家车桥公司有良好的业务关系,合作一直很稳定,公司财务管理也还算比较规范。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家公司,我在核查其他应收款的时候,居然发现老板欠款占其他应收款的90%。打电话问财务,老板借款怎么这么高?并且长期不还?财务说,实际都是这几年赚下的钱,老板通过借款的方式拿走了,还有些是老板日常消费从财务上拿的钱。好吧,该通过分红拿的钱不通过分红的渠道走,而是直接拿钱。这样一来,是不是又虚增了公司资产?看起来好像有这一部分资产,实际早进了老板个人腰包,还能拿得回来吗?答案肯定拿不回来的。另外,老板如此随意,你敢相信贷款放了以后到底谁用了吗?
不过,好在这一次融资是用国内那家车桥公司的应收账款做的卖方保理业务,车桥公司也能配合我们对应收账款进行确权,回款路径也能锁定,对公司自身的资产负债能力审查就要求低了很多。如果用传统的渠道进行融资,遇到这样的企业真的不好办。别说它能提供什么抵押,真的到要通过处置押品的时候,贷款已经收不良了,我们也早都被追责了,因为财务存在严重问题,审查没有尽到审查职责。
啰里啰嗦已经写了2000多字,尽管还有些感受还没写也就不写了吧。可是小微企业融资难确实又是一个长期存在的问题,特别是今年受疫情影响,好多小微企业因订单流失、缺乏生产资金、供应链断裂等原因已经到了生死之地。小微企业承载着安置就业、增加税收、增加GDP等重任,国家非常重视他们的生死。就银行自身来说,这时候也不得不向小微企业伸出援手,如果小微企业倒了,银行估计也要倒一半,特别是城商行、农商行和一些地方性中小银行,他们是小微企业融资的主力军,小微企业如果出现大批量倒闭,这些银行的不良率将大幅攀升,拨备不足就要影响核心资本充足率,如果核心资本消耗过大就很可怕了。
解决小微企业融资难问题,我认为需要做好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小微企业要以诚信为本,规范管理,这是最主要的,也是最容易做到的。
银行在经营小微企业金融方面是有欲望的,比如早在2010年招商银行行长马蔚华提出招商银行要“二次转型”时,中间就有“在批发业务中,提高中小企业的比例”这一要求。因为一方面,小微企业贷款资金量虽然小,但是客户群体大,有助于资产结构稳定;另一方面,国家对银行发放小微企业贷款一是有要求,二是对发放小微贷款有奖励。
然而银行又怕给小微企业贷款,因为曾经被骗过,看不清楚小微企业,所以害怕给小微企业贷款。其他如社会调查所说的小微企业没有押品、没有担保之类都不是最主要的因素,只要真实经营,有商业前景,商业逻辑清晰,能让银行看清楚自己,这些问题都不是主要问题。正如我前面所说的,如果一旦到了处置押品的地步,贷款肯定就出了不良,银行工作人员被追责就难免的。
其实,为做好金融服务,现在银行产品也不断在丰富,出现了好多不是《担保法》规定的押品,比如应收账款、出口企业退税、政府采购订单、收费权等等,这些都不是《担保法》规范的押品。银行还是希望企业自身能经营好,有一定的现金流,最终能靠自身经营偿还贷款,处置押品只是不得已的手段,只要能做到真实经营,有现金流也可以做信用贷款。
另外,规范自身经营也是适应社会经济发展的要求。小微企业主也要认识社会发展的变革。我们国家成立以来,社会经济发展上大体可以归纳为三个阶段,新中国成立以来到1978年改革开前是“自力更生”阶段,1978年改革开放到十八大召开可以归纳为“以经济发展为中心”阶段,第三阶段就是当前阶段,这个阶段社会经济发展中心思想应为“依法治国,高质量发展”。规范自身经营,才能适应当前社会发展的新阶段,以前那种不规范的经营模式在很多地方都有违法律法规,坚持原来那种经营模式最终会被社会抛弃。
二、要解决信息获取难的问题,还要社会各方加强配合

前面我说过,银行有欲望做好小微企业金融服务,也努力推出新产品,可困扰银行的还是信息获取难、各方的配合度不够。表现有,一、有些产品银行有心去做,获取信息的渠道不够。比如,出口退税贷,一个企业一年出口量是多少,退税金额多少?银行无法直接从海关、税务系统获得信息。目前主要是靠申请人自己提供报关单、退税申请表等,然而核实这些信息有很困难。还有,政府采购平台银行也无法接入,对申请人往年中标量等也无法深入了解。二、核心企业不配合,致使无法确认应收账款等债权。国内卖方保理业务是一个很好的供应链产品,能够有效解决核心企业上游供应商融资的问题。在现实中往往遇到核心企业不配合确认债权的问题,做暗保理银行相应承担的风险就比较大,这时就需要对申请人自身的偿债能力认真审查,然后就回到了老问题上,有些小微企业认不清,融资受阻。核心企业也一样要加强认识,要认识供应链上小微企业的重要作用。
就目前来说,银行在小微企业融资方面最爱做的就是供应链金融,依托核心企业的信用输出,既解决了小微企业融资的问题,也降低了银行融资风险,还能保证核心企业供应链安全。反而,传统信贷模式已经不是太受欢迎,小微企业也要认识这些变化,多了解一些供应链融资产品。
三、要进一步加快社会信用体系建设,加大对失信人的惩戒力度。
这时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我也不多说什么。不过真的感受是现在执法手段太弱,通过司法诉讼,清收的效果很一般。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要好好研究,如果不能做好这一点,银行害怕小微企业贷款的心理就难以破除。
好了,就这些吧。我的文笔并不好,想写多点也多不了,但是,觉得能把问题说清就行吧。


